2014年8月28日 星期四

鬼月

   鬼月終於結束。

    農曆七月是禁忌的月分,嫁娶不宜,去年得知懷孕決定結婚時,刻意避開這個月分。今年剛進入鬼月,彷彿一條無形警戒線再度拉上,婆婆殷殷告誡:不可帶安古靠近海邊,切莫游泳,晚上不宜出門。她篤信濟公,認為自己的病體是因濟公得以康復,從此舉凡孩子工作的著落、身體健康、與鄰居相處之道等大小事均需請示神靈庇佑,給予良方。

    幾日前的夜晚,託婆婆看顧安古,回來後聞見安古身上有煙香味。起初,我不以為意,想又是與先前相同,大約是將香灰泡水為安古沐浴淨身。入夜睡時,安古頭頂的煙香味過於逼近,顯得濃烈,隔夜不退。一早,我問婆婆何故?她說安古不乖哭鬧,帶去收驚了。我揣想那紙錢在安古頭頂上畫圈焚燒的景象,回嘴:「到底什麼樣才是乖呢?」乖與不乖的界限被人鬼之界替代了。後來得知,安古啼哭原來是長牙。但從此,我被婆婆歸類為不信鬼神的一類。

    其實不然,我相信鬼神,那種相信帶著一絲期盼。我猶記得國中時,外婆因癌症過世,母親獨坐外婆家樓梯上,我望見她孤單的背影,走去坐在她身旁。國文課恰教到「失恃」一詞,母親的背影即是,她再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數月匆匆,我再見到母親,母親對我說:世上無鬼,更遑論神?外婆從來沒有出現在母親夢裡。如果有鬼,母親說,外婆一定會來看她。我暗自在心底祈求外婆的魂靈可以現身,給予母親一些安慰。彼時的我並不知道,母親的第二段婚姻正在泥沼裡掙扎。

    對於鬼物,我實在又敬又怕。幼時夜裡我依偎在阿婆身邊睡,不僅如此,由於廁所在屋外長巷的盡頭,傍晚洗澡或夜裡起身上廁所,亦央求阿婆陪我。否則,鬼物的模樣會沿著斑駁水泥牆紋路延伸,昏黃的燈、龜裂瓷磚與掉漆牆面似極張牙五爪的怪獸,能瞬間將我吞滅。我緊緊抓著阿婆的手,走過暗黑廊道,上完廁所,又緊緊抓著阿婆的手,重回被窩。

    即便害怕,我依然需要祂們存在。讓我能想像失去的人都並非永久消失,而是存續於另一個空間。尤其,我時常和阿婆聊我的夢境,我曾夢見婆太來我的大學校園旅行,夢見阿公像從前一樣坐在家屋前店亭下看街道穿梭的車輛,夢裡,所有的感覺都是真實的。正因為這樣一點點希望,我實在不願將人為因素推托鬼神。鬼月過去,人間仍有鬼,而鬼物有情。

※刊於人間福報副刊201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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