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7日 星期四

駁二散步




    回高雄前,Z已耳提面命要我去駁二一趟。駁二?幾年前在高雄讀書時還未曾聽說這個名字,或者應說整個鹽埕區於我都像遙遠的彼方、晦暗的化外之地,我很難想像荒漠似的土地上能生長出什麼樣的植物?

    我騎車往海的方向去,途經綠樹庇蔭的文教中心、年輕人的嬉鬧天堂,然後遁入另一個時空。鹽埕區曾經喧嚷一時,如今繁華落盡,安靜的街道宣示城市裡無聲的存在。駁二便夾藏在古舊的工商業區裡,一朵奇異之花。

    它的外觀充滿遊戲性,筆直紅辣的自行車道橫越此地,兩側站立著各式各樣寬背豐臀的人形雕像,典型勞動者象徵。空間充滿魔幻寫實的味道,沿車道行,民宅小院裡乘涼的老人也兀自成為風景的一部分,那樣的陳舊,卻那樣的新穎。

    在曾經衰老的身體裡生長新枝枒,灰暗牆壁漆上多樣顏彩。入內,有別於廳堂大展,駁二所呈現的藝術作品更具互動性,許多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在你靠近每一幅作品時,熱切向你解說作品的身分與故事。於是,那條橫亙在藝術創作與個體之間的無形溝渠,被悄悄跨越。

    高雄設計節甫結束,腦海裡猶對斑駁牆上的家庭式紅頭白面的日曆久久不忘,日曆上只存一佛字任人撕取,其名為「見佛殺佛」。正因這樣頹廢的牆,見佛殺佛才得意氣勃發;正因懸掛在沒有屋頂的牆面,見佛殺佛更能吐露社會底層的吶喊。我尤其喜愛它的廁所,有限經費下,流動廁所停下腳步,成為藝術的一部分。

    原來,沙漠本身已是風景。

※刊於中華副刊2011.1.27。
 

2011年1月5日 星期三

距離





    夜裡,可能是一個深邃而模糊的夜晚。對於這個世界,我只能仰望。阿公阿婆款著大包小包行李,空出一隻手拉著我,往離家不遠的火車站前去。我們走過月台的地下道,有酸腐的朽氣,快步穿行,月台上空靜靜。未久,普通號列車緩緩進站,車裡方扁暈暗的日光燈驅不走深夜。

    車箱裡,只有我們三人。也許,曾經走來一位列車長,拿走阿公手上厚紙車票,喀!缺了一角。到站,我再度睜開眼睛,天已光。



    為了到阿里山看星星,四個高中女生從書包掏出有限的財產,將零散金額交付玻璃窗後的售票員,新竹至嘉義,電聯車。他抬頭看我們一眼,彷彿說,確定嗎,那麼遙遠的距離?

    確定。

    那是海線,我們從城市搖擺到鄉村,從擁擠人潮到空無一人。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深藍色幽魅般的青春,朝我們靠近,轉瞬消失。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便不再顧忌,一人倒臥一側座椅,在無人的敞亮車廂裡睡去。

    我忘了什麼時候醒來,關於那個青春的夢,也許還繼續在那班電聯車裡,搖晃。



    後來,到了更遙遠的南國就讀。莒光與自強成為返家的路。

    我必須找各種方式度過那段旅程,通常是一本小說、一些零食飲料隨侍在側。窗外的景色通常是這樣的,由不見邊際的農田到逐漸立起的丘陵與遠方的山,他們逐漸在地表站了起來,像是歡迎返鄉的游子。

    但我一點也不想家。回去的次數越來越疏闊,從週週回去,一月一次,最終一學期一次。每天有辦不完的活動與玩伴,有許多未完的報告在電腦裡嗷嗷待哺,還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成為返鄉的阻撓。

    總以為家中一桌熱席與故鄉起伏的山稜,恆常不變。



    普快車將要停駛,綠色皮椅的童年記憶正式與我告別。我以為將永恆等待的人,偷偷下了車。

    工作把我帶回南方的城,高鐵以最快的速度連結我與故鄉的距離。一個小時半。我感到有點慌張,它不足以閱讀一本小說,不足以讓我酣眠。窗外景色的變換更快得令人心驚,平坦稻田與聳立山丘模糊成印象派畫作。

    很快,我即將到家。

※刊登於中華副刊100年1月5日。最近總是搭乘高鐵往返於南北之間,有時候覺得台灣好小阿,但也真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