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3日 星期三

【愛讀書】《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芯棗

自《我家是聯合國》始,張郅忻(1982-)即展現了幽微而晶亮的觀察和思量,她從自己生命場域出發,延伸開展書誌與其有過接觸的外籍配偶故事,新作《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接續此線,除新移民故事之外,更加入以家族女性為圓心,運命於此中流轉的故事。輯一「海洋」以人物速描方式,記下遠渡重洋者或長或短的心酸與無奈──有與親生兒女仳離者、遇人不淑遭家暴者、與母及妹被迫分隔三地者;輯二「女人魚」著墨親人,揉雜台灣女性的果敢堅毅與命運圍困的哀感,更返照自我從女兒改換為妻子與母親時,面對生活與情感提問,甚且片段記錄懷孕四十一週的身心靈變化。張郅忻運用同理之筆,細膩勾勒女性內在湧動的情緒,文字一波一波漲落,再現她們剛柔並濟性格和生命歷難,搔弄心事的岸。(芯棗)

※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2015.9.21。

《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2015年9月22日 星期二

作家相遇 那人那海──訪讀張郅忻《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文/徐禎苓
攝影/李時雍



徐禎苓














張郅忻

❢此岸,彼岸

近日午後,西南氣流影響,台北下起滂沱大雨。坐在公車裡,外頭水柱一綹一綹沿著窗戶滑落;端看車子成群如魚,劃開馬路水渠;外頭行人撐開鮮亮的傘,如朵朵蘑菇,在驟雨的城市游移。車裡的人,車外的人,在不同空間觀看彼此,隔層玻璃,恍若觀看彼端水族箱、彼岸海域。

張郅忻恰恰站在分水嶺上,遠眺越南姐妹們、家族裡外籍新娘的跨海故事,也注視自己由北而南的生命轉折。她的視╲世界是一片汪洋,溫煦地關照流域裡人事物,用那輕靈口吻訴說流轉的人世。

❢女人與海

端看書籍封面,流動的靛藍海波,即為濃縮全書章旨的圖像化表述。海作為生命之洋,在腹底孕生嬰孩;作為生存之洋,為了工作、婚事和生活,從這個海域移動到另一個海域,從這重身分過渡或疊加上另一重身分。張郅忻直言:「海的圖形讓我想起曾經每月固定拍攝的超音波。」腹胎的海洋被散文家轉譯成另一種超音波,那不止探查自己、勘巡她者,同時也讓每個瀏覽的讀者看見部分的自己、台灣的邊角。

《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的初胚為〈女人與海〉,這是整本書的核心、動筆的第一篇,甚至是散文集最初的名字。「女人與海」的發想有個幕後故事,是郅忻閱讀完海明威《老人與海》後,某日返家見阿婆(祖母)在廚房裡煎一尾大魚,熱油嗶啵亂濺,阿婆沒有畏懼,執鍋鏟翻動熱鍋魚面。那幕,大魚、油煙、鍋鏟與女人,與海明威筆下老人和魚搏鬥的畫面相互映照,「廚房如海洋,有凶險有限制有一些些希望,阿婆大半輩子在那片海洋裡浮沉,孕育一代又一代人。」循此,她想要寫不同女性,「包括自己在社會身分訂下的『女性』這個角色與規範裡,受到的限制與傷,在現實的世界裡,似乎有許多難以逃脫的地方。」

全書共分成兩個部分,輯一「出航」道來真實海域中,那群從南方飄盪至台灣的移民女性,她們溫厚、堅毅,戍守在女兒、妻子、母親、媳婦的岡位上,故鄉與異地,上一代與下一代,她們肩挑起責任,在異鄉島嶼上打拚;對比於男性史觀下的唐山祖,訴說先輩渡海拓墾,「番薯不驚落土爛,只願枝葉代代湠」;看似遙遠的故事,而今在新移民身上熠閃,不同時代卻有著相同行動與渴盼。這種韌性貫串至輯二「女人魚」,此輯汲取海洋意象,言及家族女性的生命境遇,乃至自己為人母的折轉。

張郅忻回憶生產過程中歷經的陣痛、打針、剖腹,吃足苦頭,待抱兒子出院時,側看身旁路經老者、病患,她「將懷裡孩子緊緊擁著,輕聲說:『別怕。』」那聲「別怕」,與其對兒子,毋寧說是對自己。女人因孩子、隨母愛而無懼而柔腸,無論海洋有多凶險,人世有多滄桑。

❢移民之聲

八○年代末、九○年代初,台灣正式允許民間聘僱移工,那批主要來自東南亞的移工們,穿越海洋、赴異域討生活。然則,他們或有蒙受威逼,淪為逃跑外勞(例如:逃跑外勞著,四方報編譯《逃:我們的寶島,他們的牢》);或有落地生根,成為新移民(配偶)(例如:顧玉玲《回家: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與《我們》、曾心怡《妮娜:來自南洋的妯娌》、強娜威《嫁來天堂的新娘》)。海域這頭,海域那頭,他們視台灣為牢籠、為寶島。

高雄文化局工作之故,因緣際會認識來自越南的姐姐們,並向她們學習越南語。彼時,大家相約在客廳裡學語言,也分享文學與生活;從中認識越南詩人胡春香,拜讀不少越南文學,甚且共同翻譯越南詩歌,彼此沒有文化扞格。郅忻開心分享好友清水姐姐的故鄉順化,順化代表紫色,是越南唯一帶有顏色的地方名稱。「清水姐姐的水杯、包包都是這個顏色,不知道紫色與她故鄉的關聯前,並不知道顏色原來也可以是一種想念。」隨之,侃侃解釋被人視為母系社會的越南,實則為父系社會,「父系與母系的爭辯恰好顯示不同的視角與觀看」,或可說兩者之間是參照下的認定。而參照,正使郅忻的眼界變得開闊與包容。

接觸越南文化、新移民後,除了積極推廣和關照越南文學、移民工文學,也輾轉將關注面向落實於自己的研究領域。她的博士論文將以移民工文學為對象,然而老師認為部分越南雜誌有文學性不足的問題,偏偏雜誌又帶有強烈的移民之聲,故開始思索文學性的定義,及文學性的範疇是否該往外擴張?

「文學是什麼?」郅忻提出大哉問。難以一時解答的,便攜著疑問在創作裡、在研究中尋找。

❢分水嶺上

從第一本書《我家是聯合國》到《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書頁翻開、闔起,起落間兩年過去,郅忻已由亭亭少女到人妻人母。孩子占據了大部分的時間,閱讀及創作變得零瑣,只能等到先生下班,將孩子交託,自己方得一個半至兩小時空閒至咖啡館看書寫字。雖然如此,談及兒子安古仍雀躍。她笑言開始學會說「不要」及「還要」的安古,恍若已入叛逆期,並秀出手機裡安古聆聽越南歌曲時手舞足蹈的影片。她說還想要以散文記錄孩子成長,捕捉每個一瞬。

而身為母親,她也開始感同身受自己的母親,那個在自己幼年時便已離異的媽媽,遠在台北的媽媽;明白母親對孩子的愛與貼己的記憶,並不因相處長短而抹去,母女的疏離感因理解而漸漸消泯。跨在孩子與母親的分水嶺上,昔日的女孩已多了寬慰,少了銳利。

印象裡郅忻的文章以女性為主軸,但她曾撰寫以公公的爸爸為原形的小說──〈裁縫刀〉,試圖通過想像去拼湊一個鮮少被人談起、被人記得,像消失在家庭中的人;抑或上一本書裡的〈織〉寫阿公在六○年代至越南工作,而這恰巧與越南姐姐至台灣工作成對照。這篇小說彷彿前導,因為郅忻接下來將寫一個更龐大的議題,關於紡織工廠、加工出口區的故事。

她分享《文訊》裡一篇專訪黎紫書的文章,內容寫道:「寫作是梳理自己的情感與情緒的很好途徑,寫作讓我去過好我的人生。」她頗喜歡這句話,不過又覺得跟黎紫書的背景和寫作過程有點不同,語境自然有異。我約莫曉得她說的同與異,知道寫作的人藉由書寫釐清自己與世界,在這同時,就已經慢慢調整步調去過好自己的人生了。

訪談結束,雨仍微微地下著,我與郅忻一同漫步到捷運站。在入口處分手時,擔心不諳台北的她,遂目送她進站,直到那身影融入湧動人群。然後,回到屬於她的海域去。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15.9.22。

2015年9月18日 星期五

我們的火車是飛機─《胡說小鎮》

胡說小鎮》(Fiddlessticks)
導演:維特漢米爾(Veit Helmer)


胡說小鎮  
   「我們的火車是飛機」看起來是一句完全失去邏輯的句子,但在德國導演維特漢米爾(Veit Helmer)的電影《胡說小鎮》之中卻得到實踐。故事講述小鎮父母為了要讓他們居住的地方,維持「全德國最平均」的地位,並成為跨國企業新產品的試驗中心,「平均」暗示現代與進步。這群父母相信廣告宣傳,讓孩子吃各種奇怪加工品,甚至把老人送進安養院。
 
    故事主角為一群幼稚園的孩子,他們與一隻被通緝的長鼻浣熊同謀,希望能救出被迫遵守安養院常規的祖父母。在被要求「正常」的社會裡,被視為怪胎或病人的這群老人,在孩子眼底卻各個是具有特殊專長的能人異士,他們是發明家、飛行者、攀登高手與音樂家。導演以許多極不可能的想像畫面衝擊「現實」,譬如義大利比薩斜塔之所以會歪斜,是因其中一位「善於飛行」的老人一次意外撞擊導致的。成人世界裡的無稽之談,在孩子與老人們的世界裡無比真實。
 
    故事高潮便在這群孩子搭救祖父母的特殊計畫裡開展,這項計畫顛覆我們對應然與實然的想像,垃圾可以重組為孩子的腳踏車、遊艇可以是潛水艇、火車可以是飛機......。導演透過活潑影像與無窮想像力拆解常規秩序,但無論常或異皆隱喻現代人對機械與現代化的著迷,父母如是,祖父母與孩子們的狂想亦在機械化脈絡裡運行。
 
    電影裡刻意呈現廣告拍攝的過程,講求現代化世界裡讓人信以為真的廣告效果,遇上孩子與祖父母的想像世界,導演或更企圖追問何謂真實?是否真有本質存在的真實?唯有將所謂單一本質的觀點徹底拆除,多元選擇與追求才有機會迸發而生。
 
    如果這世界真有一種真實存在,那可能便是「愛」。「愛」是這機械化社會仍運轉的動力,如其中一對祖孫搭乘火車改裝的飛機升空,最後失速掉落湖裡,傷心母親驚呼聲中,一條軌道自湖裡延伸上岸,火車載著祖孫回來。原聽信專家與跨國企業宣傳的母親,與祖孫在湖畔緊緊相擁......。
 
    但其中有一幕讓我思考「愛」運作的邏輯,故事結局處,鎮民為答謝長鼻浣熊,竟以牢籠裝載另一隻長鼻浣熊相報,讓牠們湊成一對。人類對於「愛」的想像,如何能夠如此決然賦予其他物種?而每個人實現愛的方式又如何能一致?
 
    秩序的生成是如此全面,自食物加工、作息時間,甚至所謂的「愛」之中,不自覺控制了人的生命。導演乘著充滿想像力的影像,召喚觀眾內在的批判與反思,試圖穿越種種界線,如果火車可以是飛機,生命的可能或者還有更多。
 
張郅忻:作家。一九八二年生十月生,新竹縣人,移居高雄。著有《我家是聯合國》、《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2015年高雄電影節:http://www.kff.tw/home02_1.aspx?ID=$3005&IDK=2&EXEC=D&DATA=3264&AP=$3005_HISTORY-0%5E$3005_SK-248

2015年9月15日 星期二

女人,充滿韌性且堅強──張郅忻《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作者:果明珠

2013年,張郅忻以《我家是聯合國》寫出台灣新家族中心──外籍配偶們的生命故事,這一次,她的新作《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以「出航」及「女人魚」為書寫軸線,為眾多各樣的女人娓娓道出一整片生命羅織的海洋。
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以「魚」形容女人的想法,來自張郅忻家過年的廚房記憶,她看到外婆奮力翻動著油鍋中的一條大魚,那魚身幾乎逾越鐵鍋,外婆即使被熱油濺傷仍繼續與之拚搏。廚房如海洋,有兇有險,不只外婆,張郅忻看到的眾多女人都在其中搏鬥。她總想著:作為一個女人,生命應有很多選擇,為何身邊的人仍不斷地耳提面命「妳應該的樣貌」,但什麼是應該的樣貌?什麼又是女人應該的?

書中〈謊言旅行〉裡,張郅忻寫與好友相約出國。婚前說走就走的行程,婚後卻因家庭得和婆婆說要去發表論文;而未婚的好友,儘管沒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卻也因為怕父母說沒結婚就應拿錢回家、不該到處玩樂亂花錢,小謊勢在必行。她也聯想到小時候外婆的「秘密旅行」,偶爾會一個下午不見人影的外婆,無人知曉她的去處,也無法探問,「但我們可以理解那是對自由的渴望,也是對出走的掙扎。」自由也許可以透過出走短暫取得,但身後羈絆或是眼前的困難,不是上了車就能被解決。〈迷城記〉中,張郅忻寫到清晨五點驅車帶孩子北上的越南姊妹,為逃離禁錮她的街訪眼神,以及那被禁錮得不認識的自己,她帶著孩子去台北。但她的台北只有101大樓,以及需要依賴資本主義消弭膚色、口音的麥當勞,可是卻在那陌生又熟悉的台北,她這才感到一點點自由。好險自由不論大小,一點點就足以聊生。

張郅忻說,「命運的網圍困著女人。如果我寫,如果我重新編織有破洞的網,能不能改變什麼?」有些人選擇成為母親,有些人則被命運網羅成為一位母親,生命是孕育,文字也是,都繁衍著那密不可分的人際網路。「自己有了孩子後,我開始回到我的童年,把自己的事再看一遍。」因為父母離異,母親獨自搬上台北,張郅忻從小就和母親分開生活,見面時,有點生疏的兩人連在馬路上牽手都會令她尷尬。「小鎮裡容不下離婚的媽媽與她的夢,到台北的她,有了各種容身的縫隙,卻也囚她如紅龍,在有限的水族空間裡洄游。」張郅忻婚前曾意外收到母親的手寫信,信上說:「婚姻對女人是不公平的,我不希望妳跟我一樣。」看似一場意見相左的爭吵局面,其實,她與母親已開始互相體諒瞭解。同為女人,與母親和解是最困難的,但透過生命歷程的改變與書寫的爬梳,張郅忻找到了和解的方法。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被張郅忻稱作是一本「失敗」作品,並非作品失敗,而是她用「失敗」形容自己的書寫狀態,「書寫的時候,就是我面臨挫折的時候。」她將生命遭逢的種種關卡埋進書寫,依著書寫,不論是新婚融入夫家生活裡的迷航,還是作為母親後生理與心理的磨難,她漸漸理出頭緒,也慢慢找到寬容和理解。爭吵與改變抖動著魚網裡女人的生命,掉落下的發亮鱗片,卻也不知不覺織成了一張承接未來的網。

寫自己,張郅忻節制曲折,但寫別人,她處處「體貼」。在我們持續固著散文與小說的文類區別時,張郅忻說,「重點不只是真實,而是能不能把故事說好,能不能體貼這些角色。」因著婚姻關係來到台灣這塊土地扎根的越南姊妹,常被標籤為「新移民女性」,張郅忻說這個稱呼就如「外省人」一般,是個暫時的集合名詞,比起探究名稱,她更想說出她們的生命故事,「用一個名詞把她們集合在一起時,好像會變成一個集合的想像。她們就算從同一個地方而來,每個人也都有不同的教育程度、家庭背景、族別或際遇。」生命的樣貌太多,而作為一個女人或是一個人,生命都應該有不同的選擇。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張郅忻筆下的女人除了擁有故事,還有更多時代歷史在她們身上鑿刻出的痕跡,比如,在外公去越南開設紡織廠期間獨力育兒顧家的外婆、來台灣時先在紡織廠做黑工而後嫁給叔叔的阿妗,以及阿妗在紡織廠裡認識的織女們⋯⋯「紡織廠的機器運轉起來震耳欲聾,但阿妗說她曾經累得躲進大水桶裡睡覺,什麼也聽不到。」

世界一樣喧囂,人永遠疲憊,不同的航線,卻也終日不停轉動著同樣的移動。現在與未來、暫時與永遠,也許本不該有任何界線。張郅忻也正在書寫等待著了,她預告下一本作品將會是一片紡織廠風景,未來仍在被孕育,但想必也如同此刻,那會成為片細膩溫暖的海洋。

※OKapi人物專訪:http://okapi.books.com.tw/article/3988

場地提供╱日常生活咖啡

2015年9月4日 星期五

書的重量:「三餘書店越南書籍展」整理筆記

目前正在三餘書店展出的「越南書籍展」,展期將到9月30日為止。圖:三餘書店提供
    
    三餘書店第二度舉辦「鄉音聲度:母語讀唱節」活動,去年邀請阮氏貞姐姐分享越南的文化與詩歌,今年則請蔡氏清水姐姐介紹家鄉順化的詩。兩位姐姐皆是我的越南語老師,對於越南詩歌產生興趣,正是在貞姐家學習時,貞姐自房間取來一鐵盒,鐵盒打開是一本本精美袖珍詩集。這次的越南書籍展覽,我其實很訝異姐姐願意出借她的珍藏,有十八世紀女詩人胡春香、現代詩人春妙、春瓊的詩集等。

    赴貞姐家取書是某個假日午後,前一日,我才剛參加完貞姐主編的《越南好姊妹季刊》讀者交流會。貞姐由於幾日來連續演講、主持,聲音還帶著一些啞。儘管如此,她仍然一一向我介紹清水姐姐和她預備借給三餘的書。她先是說起清水姐姐那日交託兩袋由橘色不織布袋所裝載的27本書,沉甸甸的,交託給她。在貞姐客廳裡,我們一邊將書分類,一邊記下書名,如回到過去在貞姐家學習越南文的時光。為了讓我們專心在書上,貞姐的兩個孩子陪我的孩子玩,大方出借喜愛的玩具。總是如此,在這裡,孩子和我永遠是被照顧的一方。

    清水姐姐的書有越南小說、詩歌、笑話、謎語以及翻譯作品,其中以翻譯作品佔多數。書籍跨越國界,呈現藏書人的偏好,更讓人聯想起她的遷徙之途。如「Rạng Sáng」(晨光),為李家同所選編的台灣短篇小說,所選作家包括賴和、楊逵、鄭清文、鍾肇政與瓊瑤等的知名作品。書的內頁上有似是孩子塗鴉痕跡。清水姐姐曾對我說,孩子是她永遠的首位,其中確實有兩本譯作與孩子相關,一本是「Hãy cố lên con!」(孩子,加油!),一本是「Những gì mà con mãi mãi cần đến」(孩子永遠需要的行囊)。

    另有與越南民俗相關的書籍,包含謎語、笑話、歌謠與俗語,反映越南民間風土民情,常有諷諭意味。譬如其中一本越南民間笑話選集「Băm lăm hạn nặng」(三十五歲犯太歲),內容是人民對狐假虎威、崇洋媚外之人的諷刺、批判。

    僅僅將這些書做基本的歸類與記錄,近三小時便過去,貞姐的聲音愈啞。貞姐問我還想借什麼書?我答,這些已非常足夠。貞姐還是拿出一本泛黃斑駁的詩集,阮攸《金雲翹傳》。我曾在介紹越南文學的書裡看過節錄的《金雲翹傳》,越南詩人阮攸於十八至十九世紀時,根據中國明末清初青心才人原著小説《金雲翹》,以越南喃字寫成3254行的長篇敍事詩,是越南文學裡重要且經典的作品。詩集曾脫頁,由貞姐的父親重新裝訂,並加上塑膠書套。拿起那本泛黃的書,我特別能感受其重。

    這些書原皆是生命的足跡,不管走多遠,都放在心上。

--------------
藏書人介紹:

「我來自越南中部充滿文化氣息的順化古都,故鄉乃是我眷戀詩歌、喜歡文學的搖籃。目前我居住於高雄市茄萣區沿海地帶,育有一對寶貝兒女,從事教學以及翻譯工作。閱讀是我和孩子們共同的興趣與交換心情的最佳橋樑。」─Thái Thị Thanh Thủy(蔡氏清水)

「我來自越南中部沿海地帶,被稱為東方夏威夷的芽莊市。新移民多元文化社會發展與推廣,是我的工作之一。熱愛文學,喜歡閱讀,藉由文字帶領我認識寬廣無限的世界!」─Nguyễn Bình Trân(阮氏貞),現為新移民家庭社會工作者。

作者:張郅忻(著有散文集《我家是聯合國》、《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

(編按:新頭殼網站與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每星期五固定推出書評。)
這些詩集、小說跟著她們從故鄉移動到台灣,有著飽滿的生命痕跡。圖:三餘書店提供
 
 
※刊登於新頭殼2015.9.4:http://newtalk.tw/news/view/2015-09-04/64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