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30日 星期日

壺口瀑布與黃帝陵



黃河之水天上來,這句話在壺口瀑布確實印證了,完全難以抵擋水流奔來之勢,萬馬奔騰,或者更甚。我在瀑布邊,水流傾瀉而下,黃泥的水打在我頭頂上、身上、鏡頭上,導遊小王說:來這裡不沾黃河水是不行的。於是,我的身上沾濕了,李白那年譜出的詩句。

第一次認識黃帝是在兒童讀物的故事書上,黃帝生的英勇魁武,蚩尤則一臉妖魔樣,那時候愛恨很分明,一點不需要猶豫。現在不同了,看什麼事物都有文化意涵,北方人與南方的戰爭,將南方妖魔化。

黃帝陵如此廣大,新建的軒轅廟,採天圓地方形式建造,竟然讓我想到了希臘羅馬式建築;搭乘電瓶車上山,走了兩百多個台階來到黃帝陵墓,一個長了幾株樹的塚。說黃帝葬在這,主要是依據史記記載黃帝葬於橋陵一說,雖然在歷史上並不能確知是否有此人物,但碑林上各朝代領袖的碑刻,已說明黃帝無疑是一個民族的象徵詞。

走到陵寢的途中,有許多千年古柏,不像阿里山神木那樣高大挺拔,卻有幽幽的古意,並且透露著莊嚴。我們逆向環陵,說是尊敬之意,黃帝地下有知,也將知道有一群人飄洋過海來此。

要離開陵寢的外頭,有一個七上八下的階梯可以登高望遠,小王說每來一次陵寢可以爬一次這階梯,並可多求一年壽命。我在心底默許,將我爬的這年壽命給我遠在海洋另一端的阿公。黃帝明白的。

今晚是在窯洞的最後一晚,趁著酒意我畫了一幅圖給學長,窯洞、玉蜀黍與紅燈籠,雖然不是陝北的所有,但卻是在我心中陝北美好的畫面。

我以為,不抱成見,堅持己見,是最重要的事。

2009年8月22日 星期六

流浪者的孩子





我的父母是流浪者,他們生下我後,便各自流浪。

 父親是天生的流浪者,他帶著吉他,開雙門吉普車(但門都拆了),自由自在流浪在山野中。身為流浪者的孩子,我偶而可以跟得上他的腳步,我們在冬日的高速公路上疾馳,我的耳朵被風啃食而脫皮;道路的眩影在我眼角呼嘯而過,我們彷彿是在快速運轉輸送帶上 的物件,不斷推向前方的未知。音樂被風吹散了,我想跟父親說冷,但話語也被風攪亂;父親的耳裡聽著我聽不見的樂音,他的眼睛瀏覽更遠的邊際,我的眼底卻只有眼前的他。

 從此以後,我便不再與他同行,我無法閱讀快速變換的景色。於是,他也索性把我留下,留在一個不變的鄉鎮。

 從此以後,我決心成為一個不長大的孩子。

  每天,鄉鎮市場的魚腥味會叫醒睡眠中的一切,中午,街市只留下人潮散去後垃圾的寂寞;我撿拾過客留下的垃圾,裝豆腐的方盒,路邊原來盛菜葉的紙箱,鬆弛疲 乏的橡皮筋,它們足以建築一座堅固的堡壘。白日,我坐在城堡裡看過往行人,他們手裡提著剛買的魚肉蔬菜,表情因擁擠而不耐,他們每天從我身旁經過,成為堡壘外不變的風景。

 偶爾,也可以撿到地上泥濘中的錢幣,積累一定數量,便可以藉著街角的公用電話和母親聯絡。

 母親流浪至一個莫大的城市,那裡有千百條比鄉鎮更大的街道、泥濘的馬路、擁擠的人潮、不屑的表情,但我想她不是為這個原因才去那座陌生的城。她本來只想當個過客,卻莫名留下,成為城的一部分。但她依舊是流浪者,她的心始終在流浪,她的眼和父親一樣凝視我看不見的遠方。

 母親在我的遠方,成為城市單身女子,擁有一間錶店、一層公寓、一個年輕男友,後來,她還擁有先生與另一個孩子;幾年後,她失去一層公寓、一個先生與一個孩子。但她還有一間店,她守著這間販賣時光的商店,以儲存所有她預備流浪的時間。

 母親是永恆的單身女子,如我是永恆的孩子。

 他們各自流浪在彼此陌生的路,我卻躲入城堡裡,讓固定的景色安定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也想流浪,以便衣外套裹住制服,掩蓋被定義的身份,我搭上一班長長 的列車,到遠方去尋找母親;在店門外,隔著載滿時間的玻璃櫥窗,我的聲音敵不過滴答流逝的分秒,她與我有滿溢的話語與藏不住的沉默。這裡的行人匆匆,手裡 提著各式商品,多樣穿著打扮,陌生面孔快速穿梭在街道上;我開始懷念起鄉鎮裡熟悉的行人,固定時間開飯的祖母。於是,我回到成長的小鎮,拆除紙箱搭起的城堡,讓它與我都重獲自由。

 後來,父親從異鄉打來的電話裡,問我願不願意隨他去流浪,我蒐集當年隨風飄逝的聲音,大聲對他說,我正在前往我的遠方。

 
※寫於2009/3/3,本文刊於中華日報副刊200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