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30日 星期五

鼠輩也會想寫書——論《館中鼠》的設意與突破(許建崑)

  


  用「鼠輩」稱十六的家人,沒有一點不敬的意思;就好像用「我輩」來讚許同道合的朋友,順理成章

   十六生來就只有單隻眼睛瘦弱,與家人住在人類新建的圖書館裡看似平凡無奇的老鼠,卻有一段驚人遭遇。為什麼名叫十六呢?因為媽媽生第十六孩子正如稱唐代詩人李白為李十二、杜甫為杜二,都是以排行來相稱


   如果沒有遇吉姆叔叔,十六不會認識「人類的文字聽不懂故事,更不會「讀書、「寫書」而吉姆叔叔白老鼠,綽號白毛,被一位患有白化症的女孩佩琪從實驗室帶出,植入晶片,住進圖書館佩琪完《哈克歷險記》之後吉姆懂得人類的文字和語言;他教導十六認識圖書館的「圖書分類法」,十六有自己找書看的本領。


   然而佩琪吉姆叔叔不見了,連七寶哥也不見了。貓咪是手嗎?還是圖書館中三大族群便當鼠、閃電鼠、地下鼠為了搶奪地盤,霸佔食物,互相傷害嗎?好奇的十六跟著四寶哥學武藝,闖蕩圖書館的裡裡外外,交了新朋友,有小男孩小傑,還有頂樓的雀。同時也觀察圖書館裡的人員,知道他們的身分、職責、情緒人際關係


  雨過天青十六打敗七寶哥,吉姆叔叔爭取一個「法定」的身分。同時見證三大鼠群的婚姻融合。也間接知道館長重新接納了佩琪。後來,十六決定寫本書,在圖書館頂樓舉行新書發表會。多溫馨的結局!


   我很喜歡作者郅忻奇思怪想,有義務幫他「擋子彈」首先,這是一篇看起來像「童話」的作品,故事頭有「鼠輩」擬人化的角色,與現實人物又混合一起溝通對話;但我可以保證故事中沒有「魔法」,事件的發展都有「邏輯」可循,所以應該定位為「奇幻文學」或「兒少小說」。


   其次,作者不斷地引述文學名著,造成「互文」的效果,那他的創意在哪裡呢?故事一始,引述馬修爾《圖書館的故事》,也「創造」台灣南部某新建美圖書館,提供一個「在地性」的事背景首章抄錄李歐李奧尼《田鼠阿佛》的詩句,使十六所處的老鼠世界情有韻;接著,引述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說出這個世界充斥著「權力分配不均」的「假平等」狀態,十六的世界如此,而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亦復如此。佩琪和吉姆一再閱讀馬克吐溫《哈克歷險記》,更是集冒險、逃跑、機智、取勝等元素,書中人物佩琪吉姆十六,連四寶哥、七寶哥都是響叮噹的冒險角色至於故事還有許多「彩蛋」,限於我個人的腦容量,只翻查到此,請各位自尋找。


   第三,從國際舞台跨向本土在地的努力。有關老鼠的故事,不勝枚舉。除了《田鼠阿佛》以外,《十四隻老鼠大搬家》、《實驗鼠的秘密基地》、《湯姆與傑利》、《遇見詩人艾蜜莉》、《小老鼠漂流記》、《小老鼠司圖雅特》、《料理鼠王》等等,每一本小老鼠的故事都讓人動容。是不是還缺一本有本土滋味的在地創作呢?


   本書讀的不是「序言」,而是「鬚言」,很有「鼠感」;在新冠疫情下出現了外籍員工口罩人,是台灣社會人力缺乏借助外勞的普遍現象小傑爸爸開的黃色計程車是「頭油塔」堪稱本地「國民車」;十六與七寶哥對打,出現「無線滑鼠」、「倒數計食」、「醉鼠鑽牆」等招式,最後花了「九鼠二貓」之力,化解危機。每段文字,每橋段,都有台灣本土語言的氣息,同時也表現作者的情懷與幽默俏皮的個性東晉時期的王戎說過:「情之所,但在我輩。」「有情有義」,可以讓讀者琢磨再三,也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主軸。


整體來說,這部作品具有強烈的遊戲性,卻不是「童的胡鬧,反而深藏著悲天憫人、洞燭機的警世意味。

 

*本文作者許建崑老師為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理事長。徵得許老師同意放置全文。

 

2022年9月17日 星期六

自由副刊「愛讀書」《憶曲心聲》


 【愛讀書】 《憶曲心聲》

張郅忻著,九歌出版

《憶曲心聲》是一份歌單。始於確診人數攀升,陪小孩安古上視訊課,安撫自己的〈夜空中最亮的星〉;遊客銳減,在西門撐持錶店的母親是〈鏗鏘玫瑰〉;安古學琴的練習曲與他迷上的流行歌;不能出國的日子由〈旅行的意義〉回到鄉間小路。隨著曲目,張郅忻(1982-)重返流離童年,聽彼得潘父親的吉他與〈橄欖樹〉、和幾任妻子的定情曲,難見一面的母親帶來〈外面的世界〉,姊婆阿婆阿公照看中哼唱的〈打粄歌〉、〈桃太郎さんの歌〉。華閩客英日,獨立樂團卡通民歌,歌曲跨度一如她的家族組成多元,對家人的複雜情感與牽絆,都在這裡了,這是聽歌的人存取記憶的方式。張郅忻娓娓敘述織進歌裡的人生片段,彷彿珍惜地調整磁帶,一曲一曲重複播放,在帶子磨損前,還要再聽一遍。


*刊登於自由副刊「愛讀書」專欄2022.9.17。



2022年9月16日 星期五

謝凱特,晚安曲




《憶曲心聲》張郅忻,九歌,2022
到時,當我再次唱起這首歌,又該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讀張郅忻好些年,嗜吃散文者應該很難錯過《我的肚腹裡有一片海洋》這本女性生命史群像的動人書寫。主觀口味偏好,我總認為,假使自己要成為一位散文作家,那麼情感跟話語都不隨意動用,一旦要寫、要說,就要說得淡而深。敻虹詩寫「一句一句/深深淺淺/雲飛雪落的話」,讀《憶曲心聲》亦然有這般感受。
總是說研究發現人類聽歌的記憶大半停留在三十歲之前,我相信這種說法是來自於生命裡大半的印象深刻都來自年輕時,遇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每一次微小又巨大的感受連結歌曲銘刻在記憶裡。腦袋像一塊唱盤,刻滿了昨日,以致年歲漸長的生活總是會自動哼出昨日之歌。《憶曲心聲》寫的也是昨日們,當然青春歲月,當然成長記憶,但作品裡不僅輕哼那些舊時歌曲,自己的小孩亦然成為昨日的傳唱者,歌單不僅僅是作者一人獨有,還是自己的小孩會點播的,〈吹動少年的心〉是〈明天會更好〉的其中一句卻被孩子像宋詞題目般記成了歌名,〈幾次〉指的是林憶蓮〈不必在乎我是誰〉副歌第一句最婉轉拖沓處,說小孩子懂不懂歌詞裡的寂寞也未必,文中敘述他「要求聽方炯鑌的版本跟著唱『男倫若沒人愛多可悲……』」,想來有些感觸即便年紀未到,卻能藉著音樂作品就提早抵達,這不就是多少人第一次聽情歌的動機和體驗——那時的我們,也未必真的談過戀愛吧。
有時我在猜想,大半散文作家的小孩將來若有一天看見自己父母曾寫下的作品,從文字驚見自己不認識的父母那極為私密的另一面,屆時該是什麼感受?畢竟在寫下這些字的當下,寫作者都是剝除了自己的身分、職務、關係而完成的,因此親者狎者見字,多半有一種窺秘感,但那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一個人擁有的,多的是另一個人「你不知道的事」。《憶》書亦然,書中最動人處莫過寫離異的父母與之互動,寫得淡,寫得深。如怕對父親這位浪子回頭的期待落空,擱置心中,聽到〈浪子回頭〉又勾起心緒。歌詞寫道「佇坎坷的路騎我兩光摩托車/橫豎我的人生甘哪狗屎」自貶到土裡又有那麼點期待的一條命,只能奮力一搏。置身事外來看這位浪漫的父親,也許父親剝除此一身分,他畢生也有自己的追求。而〈飄洋過海來看你〉成了去台北見母親的記憶之歌:
每當和媽媽冷戰或感到受傷時,我都會想起小時候,想盡辦法和阿婆串通、瞞過爸爸,搭長途火車,越過遙遠的距離,只為一次短暫的相聚。那時我的心如此堅定、明確,毫不猶疑。
歌曲到了每個聽者的耳裡,都會長出自己的畫面,變成一支個人的MV,如是也不算曲解歌的本意。每翻開《憶曲心聲》其中一篇也讓我想起同一首歌的自己的記憶,當作睡前閱讀,一首晚安曲,再合適不過。〈夢一場〉寫這首歌成了哄孩子睡的輕歌:聽歌的小孩,哼歌的母親,兩人有不一樣的夢。孩子將來也會「在沒有我的地方堅強」,那麼這番小小的失落,就換做是孩子未來的,那不為母親所知的一首流行歌吧。

*謝謝凱特的閱讀,很感動。謝謝大河壩小書店店長正穎把書放在那麼明顯的位置。

https://vocus.cc/article/631ab49cfd89780001385e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