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4日 星期一

跟著阿婆走

    阿婆帶著我去訪問阿公過去在紡織廠工作的同事,她說有位女同事就住在我家附近。她常拉著一個菜籃經過我家門口,偶而與阿婆聊上幾句,知道她家住在金香行隔壁。午後,阿婆提著一袋爸爸友人種的柿子,我提著一盒餅,依憑模糊的線索走入一間民房,屋內僅有老人和外籍移工,阿婆似聊天與老翁攀談,老翁說另一伴確實曾在紡織廠工作過。屋外傳來摩托車聲,老翁的媳婦回來,才得知原來婆婆早過世,我們找錯家了。老翁的媳婦熱心帶我們到鄰近機車行問,由於阿婆也不知那位同事的名字,只能憑依長相細節描繪,卻沒有人聽說過。倒是老翁的媳婦知道我想了解紡織廠,主動告訴我她曾在國中時短暫到紡織廠打工,她的姐姐更是在紡織廠工作一輩子,姐姐的女兒如今也在紡織廠工作。我們相約下次再見,留下一盒餅離去。

    我擔心阿婆年紀大體力無法負荷,提議先回家,改日再訪其他人。阿婆卻執意往火車站的方向行,說想起住在富岡的一位謝先生,是阿公在雍興紡織廠的好友。由於家裡在小鎮賣早點,人人皆熟識,沿途不時有人問起怎麼午後在外頭,阿婆都說跟孫女出來走走。阿婆不識字,她從來不記住址,只記地景的模樣。我有點擔心我們是否會徒勞無功,幾次湧上還是算了吧的念頭,但內心又暗自記得,童年時類似的尋覓,最終都會到達目的地,又或是柳暗花明的別樣風景。

    我在火車站前叫了車,往中國科技大學的方向去。司機問起阿婆目的地,阿婆說在一片樹林旁有間老屋,馬路門口有兩間樓房朝外就是。過了新竹與桃園的縣界,司機大哥開始懷疑我們能否走到那裡,阿婆堅定地請他往前慢慢開,錢不是問題。田園荒蕪,阿婆問著:「會是屋變田嗎?」司機笑答:「只聽過田變屋,沒聽過屋變田。」我們走到一處類似阿婆口中模樣的房舍,阿婆下車詢問時,司機大哥對車上的我說:「我看你們是找不到了。」

    阿婆在前方比了比手勢示意我下車,這處人家確實姓謝沒錯。四十好幾的大哥騎摩托車去田裡找父親,我們坐在門前等主人回家。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打著赤腳回來,腳縫間沾滿紅色的土,不是他。老人聽到阿婆的敘述,告訴我們可能是他的三弟,三弟曾在紡織廠待過。

    我們跟在老人後頭,沿馬路走約五十公尺。老人對著屋內喊著人名,無人應聲,我內心想著大約這次是沒有結果了。一位稍年輕些的老人從外頭走來,阿婆對他說:「你怎麼變那麼瘦?」問了以後才發現又找錯了。但他又提供我們另一條線索,可能是他的堂兄,也住在不遠處。太多次尋訪未果,讓我想起兒時看過的節目超級星期天的尋人單元,最終找到的究竟是什麼?

    瘦削老人開車載我們前往他的堂兄家,遠遠一片白楊樹林立在眼前,樹還在,屋還在。阿婆急急下車,說著就是這裡,每逢年節,阿公會騎摩托車載她來這裡拜訪老同事。我們走過阿婆說的斜坡,來到一幢兩層樓高的屋前,一位白淨的老人正準備關門,他看見阿婆立即喊了聲:有堂嫂。


    他穿著白色汗衫、卡其西裝褲,腰間繫一條皮帶,他的髮型與穿著都像極我的阿公。他喊阿公「有堂哥」,如此親密,他向我說著當年在紡織廠工作的種種,只有國小畢業的他,原來是個木匠。因當時紡織廠所用的飛梭機,梭子是木造的,他憑著技藝進入紡織廠工作。今年七十九歲的他,自十九歲到六十餘歲的時光都在紡織廠。他說著紡織廠種種,阿婆則談著紡織廠外的生活,如織布機上的飛梭,交織彼此一輩子的故事。

※記於2015年9月28日新竹湖口與桃園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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