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4日 星期四


   約莫晚上十點,我抱安古回房,僅留一盞昏黃的燈。他需要被環抱走動,口中哼唱有節奏的簡單旋律,最後側躺在我身邊,吸吮乳汁直到睡去。他偶而會翻動身體,尋找適合的姿勢,背對我手腳蜷縮。我自他身後望向他,圓圓頭緊連橢圓身形,呼吸有序。此時我的姿勢與他相同,手腳擺向同一個方向,連蜷曲的弧度亦如此相似。

    他睡到隔天十點,中間醒來三、四次,身體搖動,眼睛緊閉,小嘴微張尋找我的乳房。即便一點點波動,我都會敏感醒來,再度擁著他,讓他以舒適的姿勢側躺在身邊,彎彎如月,但不尖銳。這姿勢讓我想起他還在肚子裡時,產前幾週,我幾乎難以成眠,找不到合適姿勢,唯有側躺,讓肚腹可以倚著床被。腹中的他是夜貓子,十一點後踢著我的肚皮,彷彿說:「媽媽,別睡,陪我玩!」他吸吮我的乳汁,小手撫觸我的乳房,我似可感覺那層已褪去的透明皮膚,輕輕籠罩他,給予他的深夜一些安全感。

    我一直不太有安全感,害怕獨自入眠,直到高中才敢一人睡一間房。在此之前,我都和阿婆同睡,阿婆身上有一股獨特氣味,混雜廚房油煎味與衣服皂香,午後房間、深夜木床、搖晃火車上,我緊靠著她,她身形如月,任我倚靠。她的睡眠時間很短,天未亮便到隔壁廚房開始忙碌,鍋碗瓢盆碰撞聲響與她留下的氣味,繼續伴我入眠。

    大學畢業初入職場來到陌生地,租賃的小套房緊鄰便利商店,夜裡不時傳來「叮咚,歡迎光臨」、「叮咚,謝謝光臨」,機械複製輪播讓入夜後的空寂不那麼令人感到孤單。夜半醒來,我望著通亮便利商店,便能期待白晝來臨。


    正因為自己容易畏懼夜晚,能讓另一人安穩入睡,確實是我不能預料的。安古自醫院返家後,時序由冬轉至春夏,他身上不再裹著厚毯,改換短袖衣褲,身形拉長不少。有時他枕著我的手,母子一同睡去,夜裡的我被手肘酸麻喚醒。我難以熟睡,常睡不飽,卻在望著安古熟睡的背影時,發現自己原來,原來可以是一彎明月。


※刊於人間福報副刊201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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