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4日 星期一

流浪者的獨白



    剛上高中時,我覺得背吉他很帥,跟爸爸提到想學吉他。不久後,爸爸買給我一把淺色木紋吉他。他說,這是店裡面最便宜的一把,反正我也是剛學,不用買太貴的。收到禮物的我當然開心,但也有些訝異,那時爸爸創業失敗,工作沒有著落,這一千多元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
    我去高中附近的音樂教室報名吉他課,吉他老師是長髮中年男人,他把頭髮綁在腦後,低頭彈吉他時,幾根髮絲落在額頭,遮住他細小眼睛。老師教我基本和弦和指法,要我回家練習。
    我背起吉他,離開狹小擁擠的音樂教室,搭火車回家。吉他很大,壓在我的肩上,有種小孩穿大人衣服的尷尬。回到房間,我抱著爸爸送我的吉他,學老師的姿勢,左手用力壓著琴弦,右手彈奏。左手指尖因為用力壓弦而紅腫,老師說:「這是過程,等長繭就不痛了。」我咬牙練習,忍受自己彈奏一點也不悅耳的聲音。為什麼我老是練不好?我在心底忍不住埋怨:「一定是這把吉他太爛了!」
    爸爸聽見我在房間撥弄琴弦的聲音,轉動門把走進來,說:「來!爸爸教妳。」他接過我手中的吉他,把它抱在懷裡,用左手按著琴弦,右手拇指撥動琴弦,調了一下音,彈起前奏,琴弦急急,如行走的旅人,唱:「走過了遙遠的流浪途,嘗盡了途中的風雨露。路旁有一株蒼老的樹,看出我滿腔的苦楚。只為了尋找一份真摯的愛,滿腔的愁緒都忘懷,不管山路多麼狹窄,我眉也不皺頭也不抬。」爸爸瞇著眼,手指靈活轉換各種和弦,喉結抖動唱出低沈動聽的歌聲,和吉他聲搭配得天衣無縫。這是我第一次聽爸爸彈吉他,我簡直看呆了。以前常聽叔叔說,爸爸唸書時很會彈吉他,靠這招把了好幾個女朋友。爸爸彈完,笑著看我,嘴角上揚,一副「老爸很強吧」的表情。我故意不稱讚他,只問:「這是什麼歌?」「流浪者的獨白。寫歌的人叫葉佳修,他寫的歌都很好聽,可是很奇怪,寫給別人唱都會紅,自己唱就紅不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葉佳修的名字,被這首歌迷住的我,去唱片行翻找CD,卻怎麼也找不到這首歌。吉他課上完一期後,因為練琴太辛苦,我選擇放棄。吉他被擱置角落,在我離鄉念大學後不知所蹤。
    幾天前,在書店無意間找到一本《階梯民謠吉他》,一翻恰好就是〈流浪者的獨白〉。回到家後,我上網搜尋這首歌,跟著旋律哼:「唱不完永遠的你和我呀,有你有你有我有我……」彷彿又見到爸爸抱著那把木紋吉他,坐在眼前輕輕唱著。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專欄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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