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6日 星期四

哺乳練習


   在月子中心裡,一天能行動的空間非常有限,除了三坪大的房間,走出房門倒茶水,另外便是從六樓搭電梯到三樓哺乳室。哺乳室的空間格局如蜂窩,及腰木板隔出十二個小隔間,每間放置一組單人沙發和茶几,茶几上有抹布、加溫器,沙發上有環形抱枕。月子中心開放給親餵的媽媽們一天兩次的哺乳時間,每日早上九點、下午五點,初為人母的我與其他媽媽在門外守候,待載滿孩子的「寶寶公車」推來,便各自走進,先消毒手部、戴上口罩,再找位置坐下。初進哺乳室時有些不安,像一個轉學生來到陌生教室。其實哺乳室的媽媽們流動快,原來生產日期本異,加之選擇坐月子天數不一所致。我們彼此儘管不熟識,卻因經歷相似身體經驗,並共同擁有一個身分「母親」,格外有種革命情感。

 由於大家都戴上口罩,僅能從帽子、拖鞋的樣式分辨這些陌生而相類的「同學們」。總是有些人能餵得又快又好,乳水充足,譬如頭戴自織毛線帽的媽媽,哺乳動作一如她的編織技巧,坐月子期間,她已織好孩子的手套與襪子,抱著健壯孩子光榮畢業。哺乳學分裡,我應是班上吊車尾,我的孩子出生時曾待過加護病房,慣於吸吮奶瓶,嘴唇一接觸我的乳房就哭。我時常手足無措,卻又故作鎮定。每當我走到位置處,等待穿著粉紅工作衣的護理師將孩子抱來,她們熟練姿勢讓我羨慕,我笨拙地接過孩子,將衣物褪去乳房那側,讓他就著乳房吸吮。多數時候都是挫敗的,偶爾幾次仰靠資深護理師協助調整姿勢,讓孩子能順利含住乳頭。

 理應如此自然不過的動作,原來並非一開始即能熟練,孩子與我都是初學者,我們在彼此極細微的身體感覺裡相互學習與調整。當我不安時,孩子總能敏銳察覺,以嚎啕大哭回應。偶爾,也有幾次成功經驗。隔口罩,我輕吻孩子額頭,如他出世前,我吻著超音波顯影那樣。他小小手指頭不停揮舞,或抓住我的衣衫,或倚靠我的乳房。他的唇與我的乳房,有節奏吸放,並隨彼此呼吸起伏。這是一首微小的歌,需要那麼仔細聆聽。

 每一次哺乳練習,都反覆提醒我與我的身體,這是妳的孩子。孩子予我淺淺一笑、豪邁哭聲,我的乳房便報以更豐沛的奶水。這是專屬於孩子與我的身體密碼,無法言語。

※刊於人間福報副刊2014.3.6。

---------------------

 關於作者:一九八二年生於新竹客家小鎮,清華大學中文所碩士畢業,現就讀成功大學台文所博士班,著有散文集《我家是聯合國》。初任母親,「安咕安咕」據說是孩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作家說:「阿婆曾以這句話哄愛哭的我,我將繼續哄著我的孩子。」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