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4日 星期四

遠行


   幼時與阿婆同搭火車,她對著窗外片片稻田及田中小屋編織故事,那些故事源自她鄉間的童年生活。她說約七歲時家中養鴨,每天晨起打開柵欄,讓鴨群順著大水溝往外游去,傍晚時游回,她負責數鴨子的數量。某日,鴨子少一隻,她十分擔憂害怕,便到土地公廟祈禱鴨子快回。一段時間過去,那隻走失的鴨子竟然真的回來了,身後還帶著一群小鴨子。那時聽故事的我,不知怎麼,特別希望這班火車可以開到更遠的地方,那地方有一間小房子,阿婆和我可以在那自在生活,無煩無惱。

   再大一些,我的遠行也始終有她。阿婆曾問我,長大後,還會不會每天賴著她?我答得又急又快說,當然,就算結婚,也一定帶著她。記得阿婆聽得開心,跟左右鄰居說這件事。當時的我並不知道社會裡對於婚姻的規範,不知道自己會離開出生之地多遠,最終,阿婆和叔叔仍住在待了大半輩子的小鎮,我則遷居高雄。對於兒時的諾言,我究竟沒有實現。

   安古滿月後,因研究所開學,每星期固定有兩天必須離開他,搭早班火車到台南。我餵完奶,將他輕放於床上,以為沉睡的他可以不知道母親其實悄悄離去。但他總是特別敏感,婆婆說每當我離開後,他即放聲大哭。離開的我懷著矛盾的情緒,一方面有了自己的時間,可以獲取我所渴求的未知,一方面滿漲的乳房,總提醒著我,家中的安古或許正思念母親。

   後來,安古近三個月,我嘗試帶他同行。在此之前,他曾隨我到家中附近的咖啡館,當伴讀的書僮。儘管,多數時候,我的眼睛總離不開他那溫柔弧度小臉的一顰一笑。我們一起搭火車,早晨車站有許多穿著制服的學生與上班族,安古在我懷裡,晨光穿透窗,淋浴我們。窗外有田,但更多的是廠房與建物,偌大的出售字樣懸掛於建物身上。我幼時聽來的故事便難以重述,於是我輕輕哼歌,沒有固定旋律與歌詞。

   我還想,帶他去更遠的地方,我會,帶他去更遠的地方。安古有一天會像我從前一樣,念幼稚園、小學、中學,也許再到更遠的地方讀大學,而後可能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工作旅行生活。我依舊矛盾,想依賴他,又期盼他到達更遠的地方,看見更寬廣的世界。我寧願如此矛盾著。

※刊於人間福報副刊2014.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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