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9日 星期五

靈魂竊取術—《我的母親手記》與井上靖



    原田真人電影《我的母親手記》(2011)改編自日本知名作家井上靖(1907-1991)半自傳小說,同時也是其遺作《わが母の記花の下・月の光・雪の面》。我之所以喜歡日本小說、喜歡井上靖,是因為他給予人性更多空間。井上靖善於萃取既有故事加以重新詮釋與改編,比如《樓蘭》(1958)、《敦煌》(1959),同時賦予歷史人物更複雜的人性面向。在這本遺作裡,井上靖則以日本傳統故事「姨捨山」編織母親與兒子難以解釋、分割的情感。

    但除了這份感情之外,我認為這本書同時也是井上靖釐清寫作與人生的關係。他中年後以〈闘牛〉榮獲「芥川文學獎」正式踏入文壇,從此著述不輟,寫作之於他絕非僅止於電影主角伊上洪作(役所廣司飾)所言,僅是賺錢養家而已。寫作者在書寫家人以及在面對真實生活之間的幽微關係,直指寫作者的生存狀態。或許因為自己長期以家人作為書寫的對象,電影敘事裡的這個部分深深牽引著我。

    其中一幕,伊上的小女兒琴子(宮崎葵飾)指著他說:「你把我們寫進你的書裡,是竊取靈魂的行為,七大原罪之一。」片中的琴子出場時即以一個攝影者的角色出現,她隨身背負一台相機,影片後半琴子更為雜誌專題「重回故鄉的伊上洪作」拍攝他的父親。攝影本身不也是竊取靈魂的行為?而我深深著迷於琴子隔著小溪拍攝父親的連續鏡頭,儘管面對最親密的人,我們終究隔著一條清淺小溪,因為時間、因為成長背景的種種不同,形成「觀看」的距離。但親密如此,鏡頭於是如此誠實顯露拍攝者對於被攝者的綿密情感。

    兒子書寫母親、女兒拍攝父親,在電影裡形成互文的對照關係。文字的糾葛與模糊對照於影像的清楚直接,但同時兩者也局部而片段映照說話者內心欲呈現的樣態,「竊取」被書寫者或者被攝者的靈魂。但與此同時,我相信真正被重新尋找重現的是寫作者與攝影者自身的靈魂,透過這樣片段而局部的行為,抽取自己的靈魂。愛的深淺在文字與影像之間更加難以掩飾。或者相反。

    書寫自己的家人,其實藉此表露自己。給自己一個視角、位置,既在書寫的對象之中,同時超離其外。透過敘述與再現,成為我們眼前的電影,那已是多少徘徊曲折之後的呈現,畫面越是澄澈乾淨,力道越是深刻。

    在書寫作為療癒的說法開始後,我便對這個名詞感到懷疑。書寫同時可能是掀開傷疤,一種受傷的過程。靈魂彷彿被切片似的,留下一片在某段回憶之中,形成傷口。受傷,也是一種活著的方式。



※圖片來源:http://ent.msn.com.tw/movie/story.aspx?id=1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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