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9日 星期二

花戒指

 從小,我都算是乖乖牌的學生。尤其國中就讀升學班,每天依照老師的安排,乖乖讀書、應付大大小小的考試。生活就像關在籠中的白老鼠,不停在滾輪上奔跑,直到聯考結束。唯一 一次逃出籠子,就屬那一天。


升學班假日得上輔導課,由於學校沒有提供營養午餐,同學們會結伴去校外用餐。那天中午,我和往常一樣跟同學吃完飯,正打算走回學校,卻在路上遇見爸爸。爸爸開著一輛黑色旅行車,停在我身邊,打開車窗,喊:「走!跟爸爸去司馬庫斯。」我瞪大眼睛看著他,猶豫的說:「可是……我的書包還在教室。」本以為爸爸會就此打消念頭,但他卻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理直氣壯的對我身邊的同學說:「麻煩妳等一下幫她拿書包回家!」

每次,我跟朋友提起這件事,大家都會羨慕的說:「妳爸好酷喔!」但是,對當時的我或妹妹們而言,爸爸突如其來的興頭,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其實讓我們有些困擾。比較起來,一個殷實可靠的上班族父親更值得信賴。總之,我生平第一次「蹺課」,是爸爸帶頭的。

就這樣,兩個妹妹和我被爸爸半強迫帶上司馬庫斯。當時的司馬庫斯還不像現在這麼多遊客,沒有導航、網路,狹窄的山路上,我們能依靠的只有一心想去司馬庫斯的爸爸。

車子從中午開到傍晚,天色愈來愈黑,路愈來愈小,一旁深不見底的懸崖宛若黑洞,隨時會把我們吞噬。我心底很害怕,卻不敢吭聲。因為,坐在副駕駛座的我,從爸爸眉頭深鎖的模樣知道,爸爸也慌了。後座尚讀小學的大妹,看著窗外懸崖邊的枯樹,哽咽的問:「我們會不會掉下去?」爸爸一聽,果然動怒了,叫她閉嘴,好讓他專心開車。

早知道,就堅決不上爸爸的車了,待在籠子裡還比較安全。我在內心偷偷埋怨爸爸,並暗自祈禱奇蹟出現。

又走了一小段路,起霧的山區竟出現兩顆圓圓的光,是車燈!一輛小卡車停在我們前面。向來不愛問路的爸爸,立刻停車,親自下車問路。原來小卡車正是從司馬庫斯來的,卡車司機看了看車內的我們姊妹,決定親自帶我們去司馬庫斯。

卡車司機的出現,平復我們驚慌的心。抵達司馬庫斯時,天已全黑,我們借住頭目家二樓通鋪,除了我們一家,另外還有幾個登山社的大學生。入夜高山比想像中還寒冷,裹著睡袋的我們,緊緊靠在一起彼此取暖。望著很快呼呼大睡的爸爸,我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他要這樣毫無準備,只為一時興起而上山?

隔天清晨,大學生們為了尋訪神木,早早動身往更深山前進。爸爸說,妹妹們還小,往前走的路段十分危險,決定不往上走,在部落附近拍拍照,就下山回家。不解此行目的的我,壓抑內心的怒意,跟著爸爸在部落四周散步。爸爸不停要我們站這站那擺Pose拍照。但面對相機那頭的爸爸,我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蜿蜒的山路邊開滿不知名粉紅色小花,爸爸突然蹲了下來,連著長長的莖採下花。只見他一面纏繞著花莖,一面哼唱:「你可聽說嗎?那戒指花。春天開在山崖,人人喜愛它。有情人攀登山崖,摘了花,來到樹下。編成戒指,送給了他。就像告訴他,愛他。」短短幾分鐘,我們三個的手指全套上爸爸做的花戒指。昨天被爸爸罵、臭著臉的大妹,終於展露笑容。

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善於說話、交過許多女友的爸爸,上輩子鐵定也有很多女朋友。我們那時就是這樣被爸爸哄騙了吧。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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