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5日 星期三

距離





    夜裡,可能是一個深邃而模糊的夜晚。對於這個世界,我只能仰望。阿公阿婆款著大包小包行李,空出一隻手拉著我,往離家不遠的火車站前去。我們走過月台的地下道,有酸腐的朽氣,快步穿行,月台上空靜靜。未久,普通號列車緩緩進站,車裡方扁暈暗的日光燈驅不走深夜。

    車箱裡,只有我們三人。也許,曾經走來一位列車長,拿走阿公手上厚紙車票,喀!缺了一角。到站,我再度睜開眼睛,天已光。



    為了到阿里山看星星,四個高中女生從書包掏出有限的財產,將零散金額交付玻璃窗後的售票員,新竹至嘉義,電聯車。他抬頭看我們一眼,彷彿說,確定嗎,那麼遙遠的距離?

    確定。

    那是海線,我們從城市搖擺到鄉村,從擁擠人潮到空無一人。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深藍色幽魅般的青春,朝我們靠近,轉瞬消失。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便不再顧忌,一人倒臥一側座椅,在無人的敞亮車廂裡睡去。

    我忘了什麼時候醒來,關於那個青春的夢,也許還繼續在那班電聯車裡,搖晃。



    後來,到了更遙遠的南國就讀。莒光與自強成為返家的路。

    我必須找各種方式度過那段旅程,通常是一本小說、一些零食飲料隨侍在側。窗外的景色通常是這樣的,由不見邊際的農田到逐漸立起的丘陵與遠方的山,他們逐漸在地表站了起來,像是歡迎返鄉的游子。

    但我一點也不想家。回去的次數越來越疏闊,從週週回去,一月一次,最終一學期一次。每天有辦不完的活動與玩伴,有許多未完的報告在電腦裡嗷嗷待哺,還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成為返鄉的阻撓。

    總以為家中一桌熱席與故鄉起伏的山稜,恆常不變。



    普快車將要停駛,綠色皮椅的童年記憶正式與我告別。我以為將永恆等待的人,偷偷下了車。

    工作把我帶回南方的城,高鐵以最快的速度連結我與故鄉的距離。一個小時半。我感到有點慌張,它不足以閱讀一本小說,不足以讓我酣眠。窗外景色的變換更快得令人心驚,平坦稻田與聳立山丘模糊成印象派畫作。

    很快,我即將到家。

※刊登於中華副刊100年1月5日。最近總是搭乘高鐵往返於南北之間,有時候覺得台灣好小阿,但也真大呢。

3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很喜歡你描述生活中與情感中的距離對比,時間、空間與情感的距離有可能是成正比,亦可以是成反比。生活的便利的確可能拉遠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張郅忻 提到...
作者已經移除這則留言。
張郅忻 提到...

我在寫的時候其實並不知道什麼是距離,只是隱隱約約感覺有什麼存在著,聽到普快車要停駛,想起以前阿婆常帶我搭火車,她一路數著窗外的風景,鴨鴨的房子、老牛的家,那是我的童年繪本......一切好遠,也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