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天堂〉是安古的愛歌之一,我猜,他之所以喜歡,是因歌詞裡提到許多動物:「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了希望;孔雀旋轉著碧麗輝煌,沒有人應該永遠沮喪……」動物的形貌生動,無論歌詞或旋律都充滿希望。這是滾石唱片於1986年,為台北市圓山動物園搬遷,讓旗下歌手共同錄唱的歌。每次聽,都會想起兒時關於動物園的回憶。不過,我記憶中的動物園不是圓山動物園或搬遷後的木柵動物園,而是新竹動物園。
第一次去新竹動物園,大約是三歲時。由於年紀尚小,對於當天的記憶只剩短短的片刻。只記得,天氣溫暖,日光包圍外婆和我。外婆抱著我蹲下來,一團團毛茸茸的東西向我靠近。外婆握我的手,讓我的手指輕輕觸碰牠的身體。「這是羊咩咩喔。」外婆說。記憶短暫得如一瞬之光。但我確實記得。記得羊屎的騷味,外婆身上的檀香。那樣遙遠,又那樣深刻。父母離婚後,本來給外婆照顧的我,就這樣被帶回阿婆家。很想念外婆的時候,我會抱著外婆送我的小羊玩偶,閉起眼睛,讓短暫的回憶溫暖我。
再大一些,阿婆也帶我去新竹動物園。那天,阿婆率著五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手裡款一鍋稀飯,搭上火車,再從火車站一路走到新竹動物園。很久以後才聽阿婆說,那時候身上沒什麼錢,好在有熟人在新竹動物園票口工作,通融我們免費入場。阿婆在一隻紅毛猩猩的籠子前逗留很久。鐵籠很小,紅毛猩猩幾乎無法走動,只能把長長的手伸向籠外,向遊客討食物。「佢和妳大姑同一年降(註)。」阿婆憐惜的說。大姑姑從小身體不好,特別受阿婆寵愛。也許是愛屋及屋,阿婆來動物園時,都會特別去探望紅毛猩猩。
動物園不大,很快繞完一圈。孩子們紛紛喊餓,阿婆帶我們到動物園中心一座磨石子溜滑梯旁,她坐在一旁石椅上,解開塑膠袋、打開鍋蓋,早上剛煮好的熱騰騰稀飯已變涼。阿婆拿起湯匙,一口稀飯配一點醬瓜,餵飽幾張嗷嗷待哺小口。孩子不識貧困,不知道阿婆口袋裡僅剩幾個零錢。只覺得歡樂時光特別短暫,回程路上,跟阿婆約定:「下次還要帶我們來喔。」
更大一些,我跟著爸爸和繼母的小發財車來新竹動物園。他們在旁邊的花市擺攤,人潮不多時,會給我幾個零錢,讓我獨自去旁邊的動物園。我手裡拿著爸爸搖的珍珠奶茶,進入動物園大門,經過中心的噴泉,走到河馬池畔。河馬總是全身浸泡在池子裡,只露出一對耳朵或兩個大鼻孔。我大口吸著甜蜜的珍珠,等待河馬浮出水面換氣。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珍珠奶茶的榮景就快走向尾聲,爸爸和繼母之間漸漸出現裂口,而我,即將與童年揮手告別。
「河馬張開口吞掉了水草,煩惱都裝進牠的大肚量;老鷹帶領著我們飛翔,更高更遠更需要夢想。」今年新竹動物園剛整修完重新開幕,我帶著安古一起造訪這座童年的樂園。嶄新的動物園遊客眾多,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入口。磨石子溜滑梯不見了,鳥籠變成兒童遊戲區,唯獨河馬還在原來的池子裡。望著鬱鬱池水,我很懷疑裡頭會有水草。對於曾關在鳥籠裡的鳥兒,飛翔可能是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夢想。
「告訴你一個神祕的地方,一個孩子們的快樂天堂。」動物園是一個籠子連著一個籠子的孩子樂園,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包括我,都曾在動物園裡留下美好的回憶。但可惜的是,這個快樂天堂,卻不屬於動物們。
註: 客語。佢,他;降,出生。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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