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出生時因為吸入羊水,曾待在加護病房觀察近兩個星期,出院後回診,安古對例行檢查報以嘹亮哭聲,醫師說:別擔心,哭聲那麼大,沒問題。但初為人母的我擔憂安古著涼,不時確認他穿得暖不暖?手腳是否冰涼?卻沒料到先病的竟然是我。初始只是喉嚨痛、有痰,再是鼻塞,最後竟連眼睛也淪陷。夜裡因咳嗽不成眠,身體節節敗退。
從小,我似乎就是多病的孩子,阿婆因而帶我去鄉間的王爺宮,給王爺作「乾女兒」,每年要去換一次絭,直到十六歲轉骨成年才能脫絭。王爺宮不大,與家裡附近的土地公廟相仿,二樓為鐵皮加蓋,擺放神壇及香爐。我從未用心於儀式進行的過程,反而特別喜歡戴絭,這裡的絭不是紅布或塑袋,而是金黃色質體堅硬的某種廉價金屬,王爺神像刻印在上,宛若電視機裡的歌仔戲明星。對於浪漫小女孩而言,那不是絭,而是一條亮晃晃的金項鍊。儘管已作王爺的乾女兒,依然常生病,感冒發燒嘔吐皆是家常便飯,床下甚至直接放置塑膠盆以防嘔吐。
長大以後,身體依然易受風寒。這一波感冒來勢洶洶,深感母親這個行業沒有休假的權利,夜裡依然要打起精神餵奶、安撫孩子。在那意識渾沌的狀態裡,不僅是身體,心理也處於脆弱的狀態,若遇上安古哭鬧不睡,無力感更甚。尤其擔心安古被我感染,只得勤加洗手、噴灑酒精消毒,有時想和往常一般親吻他的臉頰、嗅聞他毛髮的氣味,這些念頭很快被壓抑下來,就怕病毒侵犯他的身體。
逾一星期的病中歲月,腦海浮出兒時那條「金項鍊」,如安古枕下長輩求來的紅香火袋,金金亮亮在病時撫慰大人們的惶惑。我似乎能略為明白阿婆每年帶我到偏遠鄉鎮裡的王爺宮換絭十六年的毅力,或者她如何能在深夜背著五十幾公斤、患氣喘的小妹一步一步走至鎮上醫院。我美麗的金項鍊,承載無限擔憂。
安古在身邊大人均感染的環境裡,神奇抵禦頑強病毒,一派輕鬆地咧嘴傻笑,身型且抽長不少。在他看似嬌弱柔軟的身軀裡,有我所不見的力量,使他免於病痛,使他得以成長,但我仍時時觸摸他的小手小腳,怕不經意的風讓他受寒。
※刊於人間福報副刊2014.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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