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埔風雲」:遠化罷工的歷史省思
客家城鎮的工業化
戰後台灣的工業化過程,一方面使得文化產品成為大量複製、營利至上的文化工業,另一方面也讓工業、都市與現代的想像深植人心。時至今日,我們對台灣工人的觀點卻仍頑強地以1970-80年代為凝固的典範,認定唯有滿口閩南粗話、無技術或幹體力活的本省閩南男性工人,才是再現與現實中「真正的」工人。翻轉或強化此一形象,正是《做工的人》等影視作品廣受歡迎的秘訣所在。
但是,這樣的圖像並不是台灣工人唯一或本身的樣貌。從楊青矗的《工廠女兒圈》到鄭文堂的《奇蹟的女兒》,或是陳映真的〈雲〉、李喬的《藍彩霞的春天》、蔡素芬的《鹽田兒女》,以及近日顧德莎的《驟雨之島》、張郅忻的《織》,這些詳實、同理的作品,描繪了女性在台灣勞動史上扮演的重要角色。張郅忻的新作《海市》一書,立基於新竹湖口的自身生命經驗,串起客家文化、城鄉發展與工業化,溫婉而堅定地拉出勞動與流離的主題,為女性的家庭書寫帶來嶄新的風情。
張郅忻《海市》。
《海市》所描繪的湖口等桃竹苗的客家庄,恰是轉型中的工業與農業的緩衝區域。座落在此邊界地帶,社會變遷時牽動的人口遷徙、勞動轉型與家庭重構濃縮在此地。加工區、工業區這類在工業化下誕生的新興生產空間,為資本開發、召喚且吸納了嶄新的勞動人口。在這些生產空間以外,如遠東化纖散佈在鄉野山間的單一巨型工廠也很值得注意。對新埔而言,與遠化廠的鄰接關係既是祝福也是詛咒──60年代迄今,一代又一代的農家子女紛紛踏入遠化廠工作,對老闆和勞工來說,遠化都是一間「家族企業」;同樣時至今日的是遠化廠老一輩新埔人心中「氣味不佳」的集體記憶,此前不久的道生油外洩事件,更是讓鄰近新埔的竹北、湖口等地都聞到難以忍受的酸臭味。縱然氣味難忍,竹縣農地間佇立的遠化廠、台元廠等大型工廠,仍吸引了大批在地的農村和山城少女。受訪談的女工大姐告訴我們:雖然她們當年必須日夜輪番上線生產,但在工作之餘,她們也向城市移動,吸收娛樂新知、流行文化和美容保養等知識,追求媒妁之言以外的愛情,以機車出遊和日記書信充分展現掌握生命的積極行動力。這些衝勁和動能化作「女子氣概」,同樣地反映在站上罷工第一線、從被封鎖的工廠中手勾著手衝出的客家女工們身上。
客家人的家庭與宗族組織既是資本家買地招工的重要網絡,也是工運行動者們互相看見、熟識與團結的重要基礎。1986年由遠化、中興等工會組成的「兄弟工會」,即是由同為客家出身的男性工人結拜、換帖而來;遠化罷工前後,工會也運用拜平安戲的時機,翻轉民俗慶典、集體休假與罷工抗爭的意義,成功完成工運基層的動員;客家庄的義民信仰,也在罷工當下發揮強化工人的忠誠與決心、避免背信或背叛的功能。
當我們說台灣從「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到底說的是何時何處?當我們想像台灣的工人階級時,想到的又是什麼族群、什麼年齡或什麼性別?當我們闡釋台灣的工會運動時,除了以個別工廠為單位的廠場工會想像外,還可以注意到哪些促進團結的網絡與要素?挖掘客家元素與工會運動之間的連結,並不是重複「硬頸」、「儉約」的「客」板印象,逕自假設客家人就必然有反抗的能耐或者自動地取得抗爭的地位。問題在於:戰後的客家文化如何在歷史過程中取得異議的正當性?這些文化資源又如何被台灣的勞工運動調度與挪用?客家城鎮的工業化後果、女性勞動者的生存處境以及這兩者間的交疊之處,值得我們重訪和反思。
很喜歡這一篇,摘錄部分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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