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7日 星期一

蛋包飯



    年初,和安古到大阪旅行。路過車站大街時,安古指著一間咖哩飯專賣店喊:「我要吃那個!」我們坐進店裡,點一盤海老咖哩。不久,服務生端來咖哩飯,白瓷盤盛裝隆起如山丘的米飯,咖哩宛如岩漿般包圍著山丘。安古等不及,拿湯匙挖一大口放進嘴裡,隨即吐出來,喊:「好辣!好辣!」一把抓起桌上冰水,咕嚕嚕喝下,緩解口裡的辛辣。「沒關係,媽媽點別的給你吃。」我邊安慰邊打開菜單,看不懂日文的我,望著琳琅滿目的圖片和少許漢字,牛肉咖哩、雞肉咖哩、豬排咖哩和海老咖哩,究竟哪道不會辣呢?在一片深褐色中,隆起的黃澄澄蛋皮躍入眼簾,一副可愛無害的模樣。我彷彿看見救星,問安古:「吃蛋包飯好不好?」雖然和安古朝夕相處五年多,我還是摸不透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因為,一點味道的差異,挑嘴的他就放下餐具,露出為難的表情說:「我不敢吃。」遇到這種時候,起初我會好言相勸,忍不了時便發火,軟硬兼施,還是不管用,固執的他依舊緊閉雙唇,說不吃就不吃。
    「好吧。」安古回。「真的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內心歡呼著,他居然沒說不。我點了蛋包飯,再點一杯冰紅茶。蛋包飯上桌,濕潤蛋皮上,廚師用番茄醬畫上笑臉。安古看了我一眼,拿起湯匙,挖下第一口,接著吃第二口。一座小山,被安古一匙一匙,吃進肚子,最後一粒米也不剩。「好好吃!」安古滿意的伸出舌頭舔舔湯匙。「真的?那回去以後,媽媽做給你吃好不好?」我問。「這很難耶!」安古露出懷疑的表情說:「妳應該做不出來吧?」當下我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出好吃的蛋包飯。
    這個決心在回到台灣後,被我忘得一乾二淨。前幾天,在書店翻到《鬼太郎的餐桌》一書,還以為是卡通《鬼太郎》出現的料理,原來是漫畫家水木茂的妻子武良布枝,紀錄的家庭料理。書店主人知道我在學習做菜,先前曾介紹我《唐魯孫談吃》還有林文月《飲膳札記》,唐魯孫描寫的菜色遍及大江南北,連菜名我都沒聽過。林文月的菜做工繁複,我只能望書興嘆。比起唐魯孫和林文月的大菜,武良布枝的家庭料理,雖然是日本菜,但有詳細食譜和照片,加上個人家庭回憶,讓我覺得格外可親。尤其第一章,寫她剛嫁給水木茂時,水木茂尚未成名,只能做「窮料理」。但窮料理並不寒酸,比如胖餃子,用少許肉,混入吐司邊,不僅價格少一半,同樣好吃又吃得飽。
    在那本書裡,我還發現蛋包飯。她的蛋包飯跟外面做的不同,不是用蛋皮包裹飯,而是以薄透蛋皮覆蓋在炒香的番茄飯上。她說這道是孩子假日必吃料理,照片裡的蛋包飯,還有一張微笑的臉。我想起自己曾下過的決心,決定隔天做蛋包飯。武良布枝的食譜裡,準備材料有熱狗、紅蘿蔔、洋蔥、青椒和蛋。但她說,有時冰箱有什麼就加,可謂是一道方便好吃的清冰箱料理。
    既然如此,我也稍做變化。為了健康,我把熱狗改成雞胸肉。冰箱恰好有前日煮麵剩下的青江菜,以此取代青椒。我先用鹽巴、胡椒醃漬雞胸肉,把紅蘿蔔、洋蔥和青江菜切成丁狀,雞肉炒香後,加入其他菜,再把熱騰騰的飯和番茄醬放進去一同拌炒,直到均勻為止。盛盤後,我煎蛋皮,把蛋皮覆蓋在的飯上。我沒有模具,飯的形狀是我用飯匙簡單壓成的。最後,拿湯匙沾番茄醬畫笑臉,我不小心在眼睛下方多點一點,笑臉上掛著一顆眼淚,變成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端給安古吃的時候,我很怕他不喜歡。他看了一眼蛋包飯,問:「為什麼飯沒有包在蛋裡面?」「這是另一種蛋包飯,你先吃吃看嘛。」我說。他吃了一口,眼睛突然發亮說:「媽媽煮的好好吃,比外面更好吃。」他把自己的吃光,又吃我盤中的。「你喜歡吃,媽媽下次再做。」看安古食慾旺盛的模樣,我心滿意足的說。「那下次我要吃『魚蛋包飯』!」安古露出俏皮的表情。「什麼是『魚蛋包飯』?」我問。「就是蛋把飯包得緊緊的,旁邊還有一條魚。」他回。原來,「魚蛋包飯」是結合他最愛的煎魚和蛋包飯。我在心底模擬一邊煎魚,一邊炒飯,廚房熱烘烘、滿佈油煙的情景,我的心情恐怕只有被安古吃進肚子裡,哭笑不得的蛋包飯能夠明白。

※刊登於中華副刊2019.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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