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尸嫲懶尸妹

    我從小就討厭早起。幼稚園時，娃娃車到門口了，我還和爸爸賴在床上。阿婆在房門口大聲喊：「趕快起床，娃娃車在樓下等了。」我緊抓棉被回：「我不要上學。如果要上學，我要帶棉被一起去。」爸爸從枕頭上起身，說：「媽！才幼稚園而已，一天不上沒關係啦！」聽到爸爸幫我說話，我放心的把頭埋回棉被堆裡。阿婆嘆一口氣，轉頭走開。

    上小學後，不能再賴床。那時，阿公阿婆在家門口擺攤賣煎餃，現包現煎，遇到上班上課的人潮，非常忙碌。阿公總要抽時間上樓叫我起床，他的大手敲著房門喊：「好䟘了[1]！上課囉！」「好啦！」我從被窩裡擠出聲音。「好還毋䟘？」阿公的聲音帶著怒氣。我趕緊坐起身，說：「䟘了啦！」阿公透過花窗，看見我坐在床上，才放心下樓。一見到阿公走了，我立刻倒頭就睡。心裡盤算：「再睡一分鐘就好。」誰知道，夢裡一分鐘，現實卻過了半小時。阿公見我沒下樓，再次上樓，發現我竟然還在睡，一怒之下，打開房門，發出怒吼：「妳這懶尸嫲！樓下恁無閒，還要上來喊妳，七點了，妳上課赴毋著[2]，𠊎毋要睬消妳[3]！」

    我轉頭看掉在地上的鬧鐘，果真是七點，我跳起來，換衣服、刷牙洗臉。最後一關是扒完餐桌上，阿公裝好的滿滿一碗白飯。「忒大碗了！𠊎食毋忒。」我拿起筷子，一副快哭的表情。「無食朝[4]仰做得？遽遽食[5]！一下阿公載妳去。」阿公說完，倒了一大碗白開水放在我面前。我含著眼淚，一點菜，一口白飯，再吞下一口開水，好不容易吃光光。背起書包下樓，阿公已經發動好摩托車，等著載我去學校。

    有一次，電視機裡歌唱比賽節目，出現一個穿小禮服的女孩，正在演唱一首客家歌，她用清亮的嗓音唱著：「懶尸嫲懶尸妹[6]，朝朝睡到日頭晒壁背。講到做衫佢也會，做介衫來像布袋；講到做帽仔佢也會，做介帽仔像鍋蓋；講到做鞋佢也會，做介鞋來像蟾蜍嘴。」邊唱邊搭配動作。旋律輕快反覆，歌詞也挺有趣的，我就跟著哼了幾句。坐在一旁的阿公突然大笑，說：「這歌就講妳啊！」「𠊎正無恁樣！」我生氣的嘟起嘴。「做得吊三斤豬肉了！」阿公指著我的嘴巴說。

    長大後，到外地念書、工作，靠手機鬧鐘叫我起床。幾次不小心睡過頭，立刻爬起來刷牙洗臉，那首歌的旋律就會冒出來，像在嘲笑我般唱著：「懶尸嫲懶尸妹，朝朝睡到日頭晒壁背……」只是，這一次，我得自己趕赴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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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䟘：客語，起床。

[2] 赴毋著：客語，趕不上。

[3] 毋要睬消妳：客語，不理妳。

[4] 食朝：客語，吃早餐。

[5] 遽遽食：客語，趕快吃。

[6] 懶尸：客語，懶惰。嫲：客語，雌性之物，此處指女人。妹：客語，泛稱年輕的女性。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19.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