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公相打胸對胸

    那時，電視台只有三台。每到晚上七點，阿公和阿叔會守在電視機前看新聞。還是孩子的我一點也不喜歡看新聞，阿婆就帶著我和妹妹們出門散步。有時去鄰居家串門子，有時到新開的賣場逛一逛，有的時候，不過是穿越馬路，到對街的土地銀行。

    土地銀行早已打烊，鐵門緊閉。街道上，只剩幾盞路燈，和偶而行駛過的車輛，點亮漆黑的夜。銀行大門前有一塊約半坪大小的階梯，阿婆一屁股坐上階梯，背倚著牆，叫我們姊妹輪流唱歌給她聽。石板階梯搖身一變成舞台，個性活潑的大妹第一個上台。七歲的她學芭蕾舞一年，一上台就墊起腳尖，轉了一圈，把會唱的歌全唱一遍，火車快飛、一閃一閃亮晶晶，還有妹妹背著洋娃娃，邊唱邊搭配自編的即興舞蹈。小妹不知何時也走上台，學著大妹的動作，但總是慢一拍。阿婆和我在一旁跟著節奏打拍子，不時為了小妹滑稽又可愛的模樣，笑得東倒西歪。

    十一歲的我唱壓軸。我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想再唱兒歌，先唱一首同學教我的〈蘭花草〉，再唱大姑姑教我的〈海鷗〉。這些「大人歌」歌詞很長，我老是記不住，忘詞時要不唏哩呼嚕帶過，要不乾脆改歌詞，反正阿婆和妹妹們也不知道。不管我唱了什麼，在離開前，阿婆一定會要我再唱一遍那首歌。

    「哎呦，逐擺唱這條！」我抱怨著。「再過唱一擺就好！」阿婆露出期待的表情。那首歌，我是從一卷客家錄影帶學的，不知道歌名，只記得其中幾句，但阿婆就是喜歡聽我唱。應「觀眾」要求，我只好再唱一遍：「雞公相打胸對胸，牛牯相鬥鬥過壟，皇帝相打爭天下，阿妹相打爭老公。」一唱到「阿妹相打爭老公」，阿婆笑得連目汁都流下來。我紅著臉說：「有麼介好笑？𠊎以後正毋會為到爭老公相打！」阿婆忍住笑意回：「好啦！恁暗，好轉了！」說完牽起小妹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笑擁江山同築夢，醉看清風入簾瓏……」一踏進家門，我就聽見〈一代皇后大玉兒〉的主題曲，趕緊跑去電視機前坐好。坐在一旁的阿公和阿叔正在鬥嘴，阿婆見了搖搖頭，走進廚房切水果。看了這麼多集，我發現，多爾袞爭天下，其實是為了爭大玉兒這個阿妹，而真正得天下的是大玉兒。下次再唱那首歌，我要把歌詞改成「皇帝相打爭阿妹，阿妹毋須相打就得天下」。這麼想時，阿婆端出一盤黃澄澄的芒果，見阿公和阿叔吵不停，把一塊芒果塞進阿公的嘴巴裡，罵：「恁會吵，𠊎看，這嘴拿來食東西較贏！」阿公邊嚼邊說：「哪位買的？恁甜！」接著繼續吃第二塊芒果，彷彿忘記剛剛相吵的事。

註：本文題目「雞公相打胸對胸」為描摹公雞打鬥時的模樣。客家歌謠常以歌曲第一句作為曲名。

※人間福報副刊專欄20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