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戲院位於小鎮農會旁的怡東大樓裡。那是一幢紅白相間的大樓,阿婆常說,大樓起建時,她身後背著幫忙看顧的孩子,邊煮工地工人的三餐,一人打兩份工。這個故事一再被覆述,讓我有一種北美大樓是阿婆所建的錯覺。
怡東大樓的一樓曾為購物中心,一旁是票口,走樓梯往上,可以通往戲院的龍廳與鳳廳。戲院位置有兩層,上層類似ㄇ字型,兩側延伸之處還有位置,但我通常跟著大人坐在下層。坐在底下的我,常望著樓上兩邊的位置,想以後一定要坐坐看那裡。我和許許多多觀眾坐在近千位置的大戲院裡,嬉笑怒罵過幾回。電影放映前,需要先唱一遍國歌。然而,國家是什麼?世界有多大?都還來不及進入等著看戲的孩子心理,國歌代表的僅是電影開鑼的前奏。
我在北美戲院裡看過《忍者龜》,表弟、表妹和我互相分配角色,那時的我們時常日夜玩在一塊。直到時間將我們解散,各自在不同城市工作生活。我還記得其中有個角色叫做米開朗基羅,我忘記究竟是什麼原因,當時的我們老是搶著扮演他。我還看過成龍主演的《城市獵人》,有著矮胖可愛郝劭文的《烏龍院》,到了結局依舊看不懂的周星馳《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無論懂不懂,只要旁邊的人開始笑了,我也會跟著笑。
北美戲院不是小鎮的第一間戲院,但卻是我成長的過程裡唯一的戲院。我聽阿婆說過,有另一間戲院離我家更近,就在如今土地銀行的旁邊。但在我出生以前,它就已改建成民宅,阿婆的好友就是當年戲院老闆的媳婦。聽說,作為長孫的爸爸,常常跟著曾祖父到那間戲院看戲。我曾隨阿婆走進那間長長的民房,在二樓盡頭處的客廳看電視。楊麗花與豬哥亮透過螢幕的光,來到這座小鎮。後來,越來越多人的家裡有電視機,盜版錄影帶讓我們在家就能看電影。依靠國片而生的北美戲院,最終也走上沒落之途,小鎮失去最後的戲院。
小鎮的人們並不傷感,生活依舊。儘管那棟樓後來賣過衣服、開過證券行,所有的人還是稱呼那棟樓為北美戲院,或乾脆簡稱北美,反而遺忘它原來的名字與後來的名字。偶然經過,腦海裡仍會冒出許許多多影像,我的是忍者龜,小姑姑的是林青霞。我們想起的是螢幕裡的大明星,阿婆經過時想到的卻是她自己。她曾參與過這間戲院的誕生,但未曾走進去看過一部電影。
每次經過北美戲院,阿婆總是重複講述她主演的那部戲。還年輕的她背著別人的孩子,蹲在工地旁幫蓋大樓的工人洗菜煮飯。一日一日,孩子開始咿咿呀呀說起聽不懂的話;一餐一餐,大樓自平地拔高,成為小鎮裡最高的一棟樓。阿婆老是提起那段往事,像不斷重播的電影,彷彿那麼高的一棟樓,也曾是她襁褓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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