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鏡子前看見燙了三小時的成果時,內心浮現的不是期待中的欣喜,而是對新髮型的種種不適應。它與我給設計師的照片大不相同,捲度過於明顯,連瀏海也像一輪蛋捲。設計師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她用慵懶低沉的嗓音說服我:「比照片上的捲一點點,每個人的髮質不同,燙出來的效果當然也不一樣。」既然選擇燙了,就要勇敢接受,我告訴自己。然而,每次洗頭吹整、早上起床抹髮油時,我不只一次感到懊悔:為什麼要花錢花時間「整」自己呢?
天生自然捲、髮質粗硬,加上生性懶惰的我,一直以來都留著一頭長直髮。優點是好整理,起床後隨意梳一梳頭髮就完事。但同樣的髮型久了,容易感到無趣。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萌生想要換髮型的念頭。一旦動了念頭,開始時不時上網搜尋喜歡的髮型,甚至連走路也不專心,隨時啟動雷達偵測大街上美麗的髮型。
無論是浪漫的捲髮或俐落的短髮,都不是我可以駕馭的髮型。我卻還是像薛西佛斯一樣,永無止盡重複著同樣的行為。一次次嘗試新造型,卻總是失敗,只好再花上大把時間把頭髮留長。好不容易回復成原來的髮型,又忘掉過去的教訓,再一次選擇變髮的不歸路。
變髮,除了愛美的天性,有時也伴隨其他念想。國中時,為了斬斷「情絲」,將留至耳下的學生頭,剪成俐落的男生頭。當時,班上有個同學喜歡我,其他同學常在旁鼓躁,有一次甚至把我們倆單獨關進教室裡,我因此挨了老師一頓罵。〈短髮〉這首歌正當紅,頂著一頭俏麗短髮的梁詠琪,用純淨而略帶港腔的聲音唱:「我已剪短我的髮,剪斷了牽掛,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岔。長長短短,短短長長,一吋一吋在掙扎。」放學途中,我一邊騎著腳踏車,一邊哼著這首歌。腦海浮現一個念頭,不如剪成男生頭,換一副模樣,說不定對方就會不喜歡我,說不定就可以解決一切困擾。就這樣,我騎到一間髮廊,請設計師幫我把頭髮削短。我望著長長短短的頭髮,一吋吋墜落至地面,如梁詠琪所唱的:「我已剪短我的髮,剪斷了懲罰,剪一地傷透我的尷尬。」我帶著揮別過去的決心,頂著一頭短髮回家。
除了家人與同學短暫驚訝的眼光外,剪男生頭並未改變我的處境,反而增添其他困擾。比如有次走進女廁,聽到幾個女生竊竊私語談論著我:「『他』是不是走錯廁所?」羞紅臉的我只得趕緊逃離現場。
另一次把頭髮剪短,是四年前決定寫長篇小說的時候。我帶著發願的情懷剪去長髮,希望小說也能跟著剪短的髮絲一點一滴增長。看著設計師拿起銳利剪刀,在我頭頂上嘩啦啦毫不留情削去髮絲。剪到一半,過去剪男生頭的困擾不斷湧現,讓我突然有臨陣脫逃的衝動。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眼睜睜看著頭髮愈來愈短。
結果,要照顧孩子已沒有太多時間寫作的我,為了整理隨意亂翹的短髮耗費更多時間。洗過頭、吹乾頭髮後,用設計師推薦我的「直髮造型器」,一遍遍把張揚的自然捲夾順。還好,小說最終完成了,否則我一定恨死自己。我的短髮經驗不同於梁詠琪所唱的,每次變髮後,尷尬的不是落在地上的頭髮,而是依舊懷著掙扎心情,不能適應的自己。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2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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