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31日 星期二

橄欖樹

 一年多前,從新聞得知齊豫開了一間素食餐廳,一直想去,直到七夕這天終於成行。小時候,爸爸常播放齊豫的歌給我聽,他說齊豫是他最欣賞的女歌手。音響裡,經常飄蕩齊豫空靈的嗓音:「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對不識字的我來說,流浪是很模糊的詞彙。爸爸開車載我去新豐海邊,整整一個下午,我們浸泡在海水裡或在淺灘上玩沙,就是我最遙遠的流浪。


剛上國小時,爸爸在新竹五峰找到一份度假村的工作。他買下吉普車,經常往山上跑,一待就是半個月。爸爸不在家時,我獨自在家聽〈橄欖樹〉:「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一邊聽一邊想著爸爸此刻在做些什麼?帶遊客在溪上泛舟?或是跟原住民朋友潛入水中抓溪蝦?

偶爾,假日爸爸會帶我一起上山。一次,他帶我走過一條狹窄的吊橋,他走在前頭,我在後頭。我害怕地看著橋下,想走快一些追上爸爸的步伐,又怕跑起來,吊橋會搖晃得更劇烈。我盡量不看橋下,專注盯著爸爸的背影,爸爸的步伐穩健,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踩著爸爸踏過的步伐,我終於走過吊橋。

對岸出現一間紅磚小屋,爸爸說,那是作家三毛的故居。爸爸見我沒有反應,便說三毛就是〈橄欖樹〉的作詞人。三毛曾在此住了三年,為小屋取名「夢屋」。屋前有一棵高過屋頂的梢楠樹,據說她喜歡在樹下沉澱靜坐。小小的我站在夢屋外,眺望三毛見過的風景,前方是一片翠綠山脈,俯瞰是川流不息的清澈溪水。儘管眼前的是梢楠樹不是橄欖樹,我依舊認定這裡就是歌詞中的流浪風景。

對於遙遠的漂泊,我只敢在文字中嚮往,從不敢真的實行。比起我,爸爸勇敢得多。他獨自來到陌生的山區,以山為家,完全融入山中生活。

餐廳裡播放齊豫唱的〈心經〉,那是我熟悉的空靈嗓音,卻不似從前的悲傷漂泊,而予人沉靜的感受。享用完餐食,正在細細品味加了燕麥奶的拿鐵時,竟見齊豫緩緩走上樓來。她將長髮梳成髻,身穿深藍色上衣、寬大白褲子,一身素淨。她親切地向我們打招呼,接著走進吧檯裡忙碌。兒時跟爸爸一塊聽歌的畫面忽然湧現。懷著興奮心情的我鼓起勇氣對她說:「我和爸爸都是妳的歌迷。」她笑著回我:「這樣很好,不會有代溝。」待她忙完,我們合影。拍完照,齊豫說:「有空帶妳爸爸來吃飯。」「爸爸兩年前走了。」我平靜的說。回答時,或許有遺憾,但並不感傷,此刻的爸爸應該正走上屬於他的另一段旅程。

「下次一定要再來喔。」齊豫離開前對我們說。告別潔白明亮、布滿花束的餐廳,我的心情跟著明亮起來。我正在走向我們的遠方。


*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2021.8.30。